英雄联盟手游赵信故事背景 LOL手游德邦总管传记分享
下面就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英雄联盟手游赵信故事背景的内容,里面详细记录了赵信的由来,他是如何达到今天这种地步的,玩家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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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邦总管故事
故事背景:
每当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三世在皇宫顶部那熠熠生辉的大理石阳台上发表激情澎湃的演讲时,赵信都会侍立于他的身旁。人称“德邦总管”的赵信是光盾王朝的私人管家。他那高深莫测且不苟言谈的守夜值勤,使得关于他的“隐秘生活”与出身来源的推测层出不穷。不管是被茶余饭后的闲谈疑为“祖安的双重间谍”,还是被《德玛西亚恒量》的社论推测为“负债累累的符文法师”,赵信从未泄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以满足大众的好奇心……这当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在联盟成立之前,诺克萨斯以其蔚为壮观的“绞肉大赛”而闻名于世。这是一个残忍而扭曲的角斗赛事:当一位斗士赢得比赛时,他要同时面对的对手(通常为战俘)数目会随之增加。这就意味着每个参赛者最终都必死无疑,只是会带着无上的荣耀死去。赵信,当时被称为“维斯塞罗”,所面对的是300名士兵,这个数目是之前记录的将近六倍。显然,这也意味着是他的最终赛事了。嘉文二世(后死于联盟讨伐纳什男爵的战役中,斯维因的腿也是在那次战役中受伤的),在听闻了这个史无前例的功绩之后,偷偷地潜入角斗场,给赵信提供了另一个选择:为德玛西亚效力,惩罚那些最终要将他处死的人,以此换取他的自由。堂堂君主竟会舍生救他,赵信在震惊之余接受了嘉文二世的条件。在德玛西亚策划的突袭掩护之下,嘉文解放了赵信以及他的三百名对手。在他们撤退的途中,赵信替嘉文挡下了一支毒箭。这种忠心护主之举,来自于一个并未宣誓效忠的人,为赵信赢得了一个国王身边的职位,直到国王驾崩。
赵信效命于先王之子嘉文三世,他正步入一个崭新的战场——正义之地——为收容他的国家而战,以此报答赋予他生命意义的先王恩典,光耀嘉文一族的门庭。
人物传记:
后事
第一缕曙光洒向雄都的顶梁和屋檐,把苍白的石面染成金色。空气凝滞,在雄都东侧的高台花园中,能听到的声音只有空中鸟儿轻柔的悲鸣,还有下方城区渐渐苏醒时的呢喃。
赵信盘腿坐在一方石台上,双膝架起一杆长枪,双手落在枪杆上。他凝望着下方一层层的花园阶梯、远处的城墙垛口以及更远处的德玛西亚雄都全境。看着太阳在他的第二故乡升起,往往能够给赵信带来安宁……然而今天却没有。
他的披风沾着焦黑和血渍,铠甲上也满是凹陷和划痕。几缕发丝溜出了头顶的发髻,挂在他脸前,钢铁般的灰丝已不再有年轻时的乌黑光泽。换做平日,他应该已经梳洗整理,除去血、汗和火焰的气味。他应该已经把盔甲送去铁匠铺修理,再换一件新披风。仪容为礼,毕竟他的身份是德玛西亚总管。
但今天并不是平日。
国王驾崩了。
他是赵信平生见过最值得尊敬的人,他对国王的景仰和爱戴胜过其他任何人。他曾发誓要保护他……然而赵信却没有出现在最紧要的关头。
他痛苦地深吸一口气。沮丧几乎要将他压垮。
前一天的法师起义让整座城市措手不及。赵信一路奔回宫殿,途中多处受伤,但他麻木不觉。几个小时里,他始终坐在那儿,独自一人,让石头的寒意钻进骨缝里,让悲伤、耻辱和罪恶如裹尸布般盖住全身。那些在袭击中幸存的宫殿卫兵没有打扰他的惨怆。他们封闭了阶梯花园,让他可以在静坐中度过黑暗的时刻。赵信对这小小的仁慈充满感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眼神中的怨怒。
终于,阳光照到了他,就像审判之光一样。炫目的光线迫使他半闭起了双眼。
他长长叹了口气,咬紧牙关。他拄着膝盖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座他深爱的城市,以及这座带给他慰藉的花园。然后他转过身,返回王宫。
许多年前,他曾许下过诺言。现在他打算将其兑现。
有气无力、失魂落魄,赵信觉得自己像不散的阴魂,游荡在最终亡故的地方。他宁愿自己已经战死。为了救驾而死至少可以死的有尊严。
他沿着宫殿的回廊漂游,一切都突然变得冰冷死寂。仆人们遇见他都一言不发,在可怖的缄默中碎步走过。站岗的卫兵们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他们行了军礼,但他却低下了头。他不配接受礼遇。
最后,赵信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他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停住了。他的手在发抖吗?他心底咒骂着自己的软弱,在橡木门板上急敲了几下,然后立正站好,将枪杆的末端杵在地面上。经过了漫长、静止的片刻后,他依然一动不动,直视着面前的门,等它打开。
两名在宫殿中巡逻的卫兵出现在转角,经过他身旁,发出盔甲碰撞的声音。耻辱之心让他不愿正视他们。那扇门依然紧闭着。
“我记得冕卫元帅去了北院,总管大人,”其中一名卫兵说道,“正在指导增加布防。”
赵信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嘴上只是咬紧了牙,向那名卫兵点头致谢。
“大人……”另一名卫兵说,“无人责怪您的——”
“谢谢你,士兵。”赵信打断了他。他并不需要他们同情。两名卫兵一齐敬礼,然后继续巡逻。
赵信转过身,朝着那两个卫兵来的方向,沿着回廊走向宫殿的北翼。缇亚娜·冕卫元帅虽然不在办公室,但这绝不是缓期和赦免,只是将煎熬拖得更久。
他穿过一个悬挂着军旗和条幅的大厅,驻足在其中一面旗帜下方——蓝色的底面上绣着德玛西亚的白翼利剑。这面旗是太后生前和她的贴身女仆一起亲手缝制的,虽然有三分之一都被烧毁了,但依然是一件工艺精湛、壮美绝伦的作品。它曾在盐尖山之战中陷落,但嘉文国王御驾亲征,为了夺回这面旗带头冲锋,那时赵信就在他身边。他们突破了上百名身着皮毛护甲的弗雷尔卓德狂战士,才重新抢回旗帜,然后赵信成为了那个扛起大旗的人——即便火舌舔去了它的镶边,这面旗也依然迎风飘扬。那副景象扭转了当天的战局,让德玛西亚士兵重整旗鼓,拿下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在平安凯旋以后,嘉文拒绝修复这面旗帜。他希望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不会忘记它所代表的历史。
赵信经过了一个小房间。这里位于冷僻的王宫角落,是一间幽静的图书馆。国王曾经很喜欢在这里度过晚间的时光,远离仆人和贵族们的叨扰。赵信曾陪国王在此度过许多个漫长的夜晚,共品浓烈的蜜酒,讨论战略和政治上的分寸毫厘,追忆早已远去的年青岁月。
公共场合下的嘉文总是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然而在这里,在他的心灵港湾中——尤其当酒杯见底、天色渐明的时候——他会笑到泪流不止,还会激情昂扬地讲述自己的愿望和寄托给儿子的梦想。
又一阵痛苦碾过赵信。他意识到自己再也听不到老朋友的笑声了。
恍惚之间,赵信发现自己走到了训练厅的门口。过去二十年间,他恐怕在那里度过了绝大部分的时间。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才是令他感到安然的处所。他曾与国王在切磋中度过不知多少时间。也是在那里,国王喜悦地看到皇子将赵信接纳为家人。赵信在那里教授皇子剑术、枪术和矛术;在那里为摔倒的他拭干眼泪,扶他起身;在那里与他分享欢笑,庆功助威。
想到皇子的那一瞬,就像被刀插进了肚子。赵信失去的是人生的挚友,而年轻的嘉文失去的却是父亲。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难产而死,如今的他已成孤身一人。
赵信感到如鲠在喉,他正要继续动身,却有一个熟悉的声响让他驻足:一柄没有开刃的剑砍在了木桩上。有人正在训练。赵信皱起了眉。
随着他缓缓走进厚重的大门,一种烦闷欲呕的感觉涌上心口。
一开始他并看不清是谁在里面。房间内环绕的拱廊和立柱似乎在故意遮挡那个人。剑刃击打的声音在他耳边洪亮地回荡着。
绕过一根根立柱以后,他终于看到是皇子正在举着训练用的重铁剑对着木头假人挥砍。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他的表情诉说着痛苦,招式狂放不定。
赵信在黑影中站定。年轻皇子的这副样子令他触目神伤。他很想走到他身边,安慰他,助他度过这艰难的时刻,因为皇子和他的父亲对赵信来说胜似家人。可是,皇子又怎么会愿意在这里看到他呢?他是国王的御前侍卫,然而现在他还活着,国王却死了。
这种迟疑令赵信很不习惯,也让他很不舒服。即使是在诺克萨斯的绞肉机角斗场里,他也从未有过任何犹豫不决。他摇摇头,转身打算离开。
“叔父?”
赵信咒骂自己的愚蠢,为何刚才不立刻离开。
他们当然不是血亲,不过早在二十年前,从赵信开始为国王效命后不久,皇子就开始称呼他“叔父”了。嘉文当时只是个孩子,也没人纠正他。一开始,国王只是觉得很有趣,但经年累月,赵信与皇家的关系已经和血亲一样近,他也将国王的儿子视如己出。
他慢慢转过身。嘉文已不再是孩子,他已经长得比赵信还高了。他的眼眶带红,眼圈发青。赵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无法入睡的人。
“皇子殿下。”他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
嘉文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赵信,喘着粗气。
“对不起。”赵信依然低着头。
“是因为打扰了我,还是因为没有及时护驾?”
赵信微微抬头看去。嘉文正对他怒目而视,手里还提着训练用的重剑。他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如何说清自己的感受。
“我辜负了他,”他最后开口说道,“也辜负了你。”
嘉文在原地多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房间墙边的武器架。
“平身。”嘉文命令道。
赵信起身的同时,皇子向他扔去一把剑。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接住,右手依然握着自己的长枪。扔来的是另一把训练用剑,加了重量,磨平了刃。然后嘉文凶猛地挥起重剑,向他扑来。
赵信向后跳开,躲过这一击。
“殿下,我觉得这不太——”他刚一开口,就被再次冲过来的嘉文打断。剑锋直冲胸口刺来。赵信用枪杆拨开,后退了一步。
“皇子殿下——”他说着,但嘉文再次出手,比刚才更加不留情面。
这一次是两记连续的攻击,一高一低。虽然嘉文拿的是训练用剑,一旦命中也足以断骨碎石。赵信不得不招架。他先是用侧步和枪杆挡开第一击,然后用剑接下第二击。钢铁相撞的震感沿着他的手臂传了上来。
“你去哪了?”嘉文大吼着,绕着他踱步。
赵信垂下武器。“您非得这样不可吗?”他低低地说。
“是。”嘉文怒火中烧,手中握紧了剑。
赵信叹了口气。“请稍等。”说着,他走到旁边将自己的长枪放到一个武器架上。嘉文等着他,握剑的手松开又扣紧。
赵信刚一回到房间中间,嘉文立刻就出手了。他快步冲过来,发出用力的低吼。他的攻击毫无章法,但愤怒给了他力量。赵信借力用力,架开了每一次攻击,他不想直接以硬碰硬。
换做是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斥责皇子的狼狈不堪——他只想着进攻,结果让自己门户大开、破绽百出。但赵信不会打扰皇子的情绪,他有足够的理由宣泄愤怒。他也不会趁人之危,攻击皇子的破绽。如果皇子非得狠狠打他一顿不可,那就让他打个痛快吧。
“你——去哪——了?”嘉文在挥砍的间歇问道。
“我早就该这么做了,”国王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正坐在桌前写信。
羽毛笔每一次下落,都是震怒之下的戳刺。他的笔触宛如激烈的炮火。
很少能看到国王的情绪如此外露。
“陛下?”赵信说。
“我们对自己恐惧的事物过于固执,”国王依然没有抬头,但暂且停下了愤怒的疾书。“我们太傻了。我太傻了。为了保护自己,我们亲手创造出了自己最怕的敌人。”
一记直指颈项的重击被赵信格挡住。强大的力道让他后撤一步。
“你无话可说吗?”嘉文以命令的口吻问道。
“我本应与您父王在一起。”他答道。
“你没有回答问题。”嘉文吼道。他突然转过身,当啷一声,把剑甩到一旁。有那么一瞬,赵信希望皇子就此作罢,但随后皇子从武器架上取下了另一件武器。
扳龙枪。
皇子举起长枪对准了赵信,表情坚毅、寸步不让。
“取你的枪。”他说。
“可您没穿护甲。”赵信反驳道。
训练用的武器很容易打断骨头,而实战用的武器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
“我不在乎。”嘉文说。
赵信低下头。他弯腰拾起了嘉文扔在地上的训练用剑,小心地将它放到武器架上,又放好了自己的剑。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不情愿地取回了自己的枪,然后回到开阔的大厅中央。
一句话都没多说,嘉文攻了上来。
“恕我愚钝,陛下。”赵信说。
国王停下了笔。从赵信进门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抬起头。那一刻,他看上去突然苍老了许多。额头布满沟壑,须发早已灰白。他们两人都不再年轻。
“我很自责,”嘉文国王说道。他双眼飘向空荡的远方。“我放给他们的权力太多了。这件事我始终心存疑虑,但他们据理力争,而且也有议会的支持。现在,我看到了自己的错误,是我失察。我要下谕,命令搜魔人暂停搜捕。”
嘉文轻巧发力,扳龙枪冲着赵信蹿来。这把神兵的握柄伸长了近乎一倍,毕露的锋芒撕开空气,直奔赵信的喉头。
德邦总管闪身一避,抡起长枪架开了致命一击,同时小心地避免让锯齿状的锋刃勾住自己的武器。
即便是在残酷的激烈战场中,赵信也从未见过扳龙枪这样的武器。事实上,使用这柄神兵作战的秘密技法早在德玛西亚初王时代就已失传。在未经历练的人手中,自戕的危险并不亚于对敌。所以,几百年来,这柄长枪只是在庆典中作为礼器使用,用于作为执政家族的信物。然而,就在皇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梦想着用它战斗,就像他所崇拜的那些古代英雄那样。于是赵信向他许诺,等时机成熟,就会教他如何使用扳龙枪。
嘉文向前飞跃,长枪像镰刀一样劈下来。赵信将之扫到一边,但皇子立刻追击一记旋转突刺。枪尖距赵信不过数寸,锋刃的边缘堪堪擦过他的脖颈。嘉文并没有手下留情。
赵信要想教皇子如何使用那柄神兵,但他自己必须首先能够驾驭。经过国王的首肯,他开始练习并掌握它的秘密。这把枪握在手中异常轻盈,而且平衡完美,是一件卓越的武器,代表了一位匠师的巅峰技巧。
当德玛西亚远在襁褓之时,著名的工匠奥伦打造了这杆枪。它是德玛西亚尊贵的标志,地位不逊于王国边境的高耸白墙或者国王头顶的王冠。它之所以被锻造出来是为了击败一头巨大的冰霜亚龙“寒涡”和她的子嗣,让德玛西亚古早时期的定居者们免受其害。自那以后,它一直都是皇族血脉的象征。
多年间,赵信每天都在拂晓以前练习使用这杆枪。当他感觉自己已经对其具备充分的理解后,才开始教授年少的皇子如何操持这把武器。
嘉文低吼一声,发力向赵信扑来。但他一心守势,干净利落地让到一边,时刻都把握着对周遭的距离感。赵信的长枪在面前留下一道道残影,每次都能将刺向自己的武器挑开。
年少时的嘉文一直都在学习如何使用刀剑、枪戟和拳脚——同时也在学习军事历史和修辞学,没有放下智识方面的锻炼。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国王终于将扳龙枪当做礼物送给了他。随后他刻苦训练,无数次伤了自己,但最后他终于能够娴熟操控,扳龙枪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嘉文对赵信步步紧逼,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愤怒。他招招相扣,不给赵信留下任何间隙。突刺一被弹开就立刻变成上挑,紧接着两下横扫,先切腰腹,再抹咽喉。但赵信闪转腾挪,枪如铁壁,将所有招数都一一化解。
虽然嘉文一直以来都是赵信的学生,但皇子年轻体壮,高大的身躯让他的攻击距离更远。他已不再是那个空有抱负的笨小孩,而是历经战斗淬炼的勇士。嘉文操持扳龙枪的技艺如今已能轻易胜过赵信。嘉文无情地进击,迫使他步步败退。
赵信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能勉力自保……但他无法坚持太久。
国王低下头,读了一遍自己的信。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若我早有胆魄,或许今日的灾难尚可避免。”他说。
他在信上签下名字,然后在旁边滴上融化的皇家兰蜡,盖上了自己的印鉴。
他对着印鉴吹了口气,然后提起信纸,轻轻摇晃,让火蜡尽快冷却。
蜡印凝定,国王将手谕卷好,塞进了一个白色硬皮筒中,封紧了盖子。
他将圆筒递给了他的总管。
赵信勉强躲过了一记刁钻的横切,在最后一瞬间偏了下脑袋。扳龙枪顶端锯齿状的锋刃划过他的脸颊,见了血。
从他们交手开始,赵信第一次觉得,皇子可能真的是想要他的命。
国王因他的失职而死,他继而死在皇子手下,这倒也合算。
嘉文用扳龙枪的枪尾拨开赵信的长枪,倏尔旋身,枪头划过一道狭长的弧线,飞向他的脖颈。
这是完美的杀招,是赵信亲自教给皇子的。嘉文的步伐已经炉火纯青,而且最初挑开格挡的那一下力道恰到好处,既足以将武器打到一边,又不至于拖慢最后一击。
即便如此,德邦总管还是有能力挡下来的。虽然没有丝毫的余裕,但他十分相信自己的速度,虽已经疲惫不堪,但也足以躲过这一击。
然而,他却纹丝未动。他已丧失斗志。
他微微抬起下颌,让这致命的一刺可以不留悬念。
扳龙枪的锋刃如毒蛇吐信。这一击速度奇快、技巧精湛、力道十足,足以洞穿骨肉,几乎能让他瞬间毙命。
致命的一招在刚刚触碰到赵信咽喉的时候生生止住。一串血滴淌了下来,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说你去哪了?”嘉文问道。
赵信咽了一下口水。温暖的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向下滑。“因我难辞其咎,”他说,“我本应在场。”
嘉文将锋刃横在赵信的咽喉前,定了片刻,然后退了回来。他似乎突然凋零了,所有怒火都倾泻一空,只剩下一个悲伤、迷茫的丧父之子。
“这么说,是父亲命令你离开的,”他说,“而你想独自担下缺阵的责任。”
赵信一言不发。
“我说对了,是吗?”嘉文说。
赵信叹了口气,低头望去。
赵信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他看着国王递过来的信筒,没有伸手去接。
国王眉毛一提,赵信只好收下。
“您是想让我把这个交给信使吗,陛下?”他说。
“不,”嘉文说,“你替我送,我只信你一人,我的朋友。”
赵信凝重地点点头,然后将圆筒别在腰带上。
“送给谁?”
“搜魔人兵团长。”国王说。他举起一根手指,“不要让他的仆从代收。务必亲手交给他。”
赵信颔首。“使命必达。只要等到街道肃清,逃犯们的下落查明。”
“不,”国王说,“我要你现在就去。”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顽固,”嘉文一边说一边摇头。“只要他下定决心,就改不了了。”
“我本应在场。”赵信用微弱的声音说。
嘉文揉了揉眼睛。
“那岂不是违抗国王的命令?不,你不会那么做的,叔父,”嘉文说,“他派你干什么去了?”
赵信眉头紧锁。
“我是您的贴身侍卫,陛下,”他说,“我不该离开宫殿。今天不行。”
“我要你送出这封信,不然事态会继续恶化,”国王说,“必须强制命令搜魔人收手,才能避免对抗升级。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陛下,我认为明智之举不应该是派我——”赵信开口说道,但国王厉声打断了他。
“这不是请求,总管,”他说,“我命令你将这一法令即刻送达,不得有误。”
“送信,”嘉文平淡地说,“他令你离开,就是为了送信?”
赵信点点头,嘉文发出一声苦笑。“太像他了,”他说,“总是以社稷为重。你知道,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他没来参加我的授剑仪式,因为要去会见坚盾议会。商讨税收。”
“当然。”赵信说。
“我猜,你已经把信送到了吧?”
“没有,”赵信摇了摇头,“我听到钟声以后便立刻回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宫殿。”
“结果在街上遇到了麻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嘉文说着,示意了一下他斑驳的外衣。
“不足为虑。”
“法师?”嘉文问。
赵信点了点头。“还有沆瀣一气之徒。”
“我们早就应该把他们全都处决。”嘉文狠狠地说。
赵信警觉地看着皇子。他从未听他说过如此狠毒的话。当然,他知道德玛西亚针对法师的态度一直都让皇子感到困扰。但那已经是从前了。
“我认为您的父亲可能对此另有看法。”赵信拿捏着自己的语气。
“结果他们杀了他。”嘉文厉声说。
赵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他选择了沉默。方才迸发的怒火几乎立刻就从嘉文心中熄灭了。眼泪涌上他的双眼,他拼命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那一刻,他又成为了一个孩子,担惊受怕、孤苦伶仃。
赵信向前几步,放下长枪,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嘉文。“好孩子。”他说。
然后嘉文哭了出来,止不住的啜泣让他全身跟着一起颤抖。他未曾落下的眼泪此时也在赵信脸上奔流。
他们紧紧相拥了片刻,共同的哀痛将他们捆在一起,然后他们各自分开。赵信转身拾起自己落在地上的长枪,让他们二人都有时间稍作整理。
当他回过身,嘉文已经将汗水打湿的衬衣换成了一件白色亚麻长袍,上面有着蓝翼利剑的纹章。他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了。
“现在,您要成为命中注定的人,”赵信说,“您要成为领袖。”
“我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嘉文说。
“没有哪个领袖是准备好了的。至少,贤主无一不是如此。”
“但你会和我一起,叔父。你会辅佐我。”
赵信心底一凉。“我……恐怕,没有那种可能了。”他说。
赵信左右为难。他曾宣誓效忠嘉文国王,此后也从未违抗过任何一道命令,二十年来始终如一。
“我的职责在此,我要保护您,陛下。”他说。
嘉文揉了揉眼睛,突然间面露疲态。
“你的职责是保护德玛西亚。”国王说。
“您是国王,”赵信说,“您就是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比任何国王都更伟大!”嘉文厉声说,“多说无益。我意已决。”
赵信的直觉正在尖叫,警告着危险,但他的责任感让他心中一片寂静。
“遵旨。”他说。
他鞠了一躬,转身走出房间。
“很久以前,我曾许下诺言,”赵信说,“如果您的父亲遭遇任何不测,我当以死谢罪。”
“那么,你又救驾过多少次?”嘉文突然变得坚毅起来。那一瞬间,赵信眼中的他是那么地像他父亲。“我亲眼看见你救驾立功不下三次。但我知道肯定不止于此。”
赵信皱起眉。
“荣誉即吾命。”他说,“我不能承受着背信的耻辱苟活。”
“你对谁做出如此承诺?”
“缇亚娜·冕卫元帅。”
嘉文皱起眉。
“当你为开始为父亲效命,你发誓会保卫德玛西亚,不是吗?”他说。
“当然。”
“接受你誓言的是德玛西亚,”嘉文说,“不是我的父亲。不是任何人。你对德玛西亚的职责胜过其他一切。”
赵信盯着皇子的双眼放出光。真的是虎父无犬子。
“可是元帅怎么办?”
“由我跟缇亚娜讲,”嘉文说,“但现在,我需要你履行自己的职责。”
赵信长吁一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提着一口气。
“你是否愿作我的总管,像辅佐父王一样,为我驱策?”嘉文问。
赵信眨了下眼。片刻之前他还十分确定嘉文想要处决自己……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
他犹豫着,表情复杂,内心翻滚。
“赵信……叔父,”嘉文说,“我们的王国需要你。我需要你。来吧,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缓缓地,似乎是在给嘉文随时反悔的时间,赵信单膝跪在了地上。
“荣幸之至……国王陛下。”
嘉文和赵信穿过宫殿,走向议会厅。他父王的谋臣们——不,赵信纠正自己,是他的谋臣们——正在那里恭候。
到处都是士兵。德玛西亚的精英部队——无畏先锋已经被派到宫中协防。他们分散在每一道门口,高度警觉,纪律严明。
嘉文表情坚毅,王者气度尽露无遗。只有赵信看到他在训练厅里的悲怆。现在,在仆人、贵族和卫兵们面前,他已经收敛了心绪。
很好,赵信心想。德玛西亚人民需要看到坚强的他。
他们路过之处,每个人都单膝跪下、俯首卑躬。他们没有慢下脚步,坚定地向前走。
嘉文在议会厅的大门前短暂驻足。
“还有一件事,叔父,”他转身面向赵信说。
“陛下请讲。”
“先父要你送的那封信,”他说,“现在何处?”
“还在身上。”赵信说着,从腰带上解下硬皮筒,将它呈上。
嘉文接过来,打开盖子,将里面的牛皮纸展平。他的目光在父亲的字里行间穿梭跳跃。
赵信看到嘉文的表情变得冷硬。他双手将信纸揉烂,就像是要把谁掐死,最后又把信交回给了赵信。
“毁了它。”嘉文说。
赵信惊讶地望向他,但嘉文已经转身离开。他向站在两侧的卫兵点了下头,议会厅的大门随即洞开。长长的会议桌前,所有就座的人一齐起立,然后深鞠一躬。大厅南侧的华贵壁炉中,炉火烧得正旺。
桌前有几个座位是空的。在昨天的袭击中,国王并不是唯一的死者。
赵信手里拿着皱成一团的手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嘉文则走向会议桌的主位。他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赵信。
“总管?”嘉文说。
赵信眨了眨眼。嘉文的右手边,缇亚娜·冕卫正盯着他,眼神冷峻。嘉文的另一侧,同样寒意彻骨的,是缇亚娜的丈夫,国王密信的接收者——搜魔人兵团长。赵信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游移不定,最后看向了嘉文,看到了他挑起的眉毛,似乎正在发问。
赵信没有耽搁太久,大步走进议会厅,将那封信扔进了炉火中。
然后他来到自己的位置,站在了国王身后。他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出卖内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担忧。
“开始吧。”嘉文说。
曾经随波逐流的
一名昂首挺胸的囚犯,脚踝被铁链绑在木桩上,双手被粗麻绳捆在一起。鲜血沿着他的脸颊滴落在黑色的诺克萨斯短袍上,在脚趾旁留下小小的红色水坑。头顶的天空在蓝底上画出一团团灰色,说不清真正的颜色是什么。
囚犯周围是一圈参差不齐的高木桩围栏。附近的士兵在帐篷之间来回穿梭。他们急匆匆的脚步激起了尘土,靴子上的泥垢肯定需要他们在面见指挥官之前清理干净。囚犯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过去几天里一直在观察他们纪律严明的行动。他从没见过这种景象。
营地周围,明快的海蓝色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画着一对舒展的翅膀衬着一柄利剑——这是德玛西亚的印记。
不久前,这里飘着的还都是黑红相间的诺克萨斯旗帜。这名囚犯记得他的职责:为了帝国的光荣,拿下卡尔斯特德。
他失败了。
他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战争不会原谅失败。他早已准备好接受这一事实。现在,他在等待自己的命运。在他第一次被俘的时候,他失去了家。这一次,他将失去更多。
他闭上了双眼,更多回忆涌上心头。他想起来,那时候是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主人——他把一个迷失的少年从家园掳走,变成了清算人竞技场中如鱼得水的斗士。另一个是陌生人,自称代表了帝国的最高利益。他们握了下手,他就被运往西方,来到烁银山脉脚下,来到卡尔斯特德。
没有告别,没有祝福。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其他和他一样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厄运士兵”——他们全都被诺克萨斯军队征召。低贱的战士被派往前线,完成一些无足轻重的任务。许多人对此都没有发言权,他们的主人非常愿意把他们的战斗力以合适的价格卖给军方。
“看长相,你不像是诺克萨斯人。”一个声音打断了囚犯的自忖。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德玛西亚人站在围栏外。他穿着海蓝与棕褐相间的衣服,外面罩着锁甲,腰间挂着一把短剑。他戴着长官的徽记,但囚犯断定他位阶不高。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士兵问。
囚犯想了想。他的回答是否将决定他的命运?
“赵信。”他回答的声音沙哑干涩。
“什么?”
“赵。信。”
“听名字也不像是诺克萨斯人,”士兵疑惑道,“诺克萨斯人的名字都很粗犷,比如……勃朗·达克威尔。”他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哆嗦了一下。
赵信没吭声。他怀疑自己作为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走吧,盾士长。”另一个德玛西亚人说。这位年轻的长官用严厉的眼神命令着下属。她穿着银色的盔甲,护肩镶着金边,身后垂着碧蓝色的披风。
“和诺克萨斯人讲话就是在浪费力气,”她说,“他们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盾士长低下头说。“遵命,冕卫剑尉长。不过属下有一个疑问,不知……”
剑尉长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单独关押他?”
她瞟了一眼囚犯,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鄙夷。
“他杀的人最多。”
赵信被号角声唤醒。他坐在泥里,用麻木的双脚磕了磕潮湿的泥土。他用后背靠在柱子上,滑着站起来,看到昨天的军士正向他走来,身边跟着四个着装类似的人。他们打开围栏的门,军士首先走进来,手上的餐盘里托着一碗热汤。
“早。我是奥伯,这是我的哨戒小队,”军士说道,“这是你的早饭,邵敬。”
赵信看到他把托盘放到地上。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怎么会念错成这样?
一个德玛西亚卫兵用熟练的动作切断了捆绑赵信手腕的绳子。军士和其他几人原地不动,全都把手搭在剑柄上。
“好了,吃吧。”奥伯说。
赵信端起碗。“他们派了你们五个人。”
“我们听从军尉的命令,”奥伯说,“毕竟她是冕卫家的人。他们保护国王本人。”
卫兵们纷纷点头,交换赞同的眼神。
“对,她的父亲在暴风顶营救了上一代嘉文。”一个卫兵说。
“那是哪个嘉文?”另一个卫兵问道。
“二世。现在的是三世。”
“注意,是国王嘉文三世,”奥伯纠正道,“你们的国王,也是我的国王。你们要表现出敬意,毕竟他这次是御驾亲征。”
赵信注意到,他们对国王是发自心底地崇敬。就在士兵们继续谈笑的时候,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热汤,同时听他们的对话。他们说起诺克萨斯深入西方这么远是多么愚蠢,说起他们来给卡尔斯特德解围是多么容易,以及他们如何以正义之名夺得胜利。
我们是被派来送死的,赵信这才意识到。他无意间捏紧了手上的空碗,木碗在他手中裂成两半。
几个德玛西亚士兵纷纷看了过来。奥伯盯着赵信说,“手伸出来。”
赵信递出双手,手掌向上。
“你还真耐打。”奥伯用另一条绳子捆住了赵信的手腕。卫兵们凑了过来。他们看到的全是伤疤,像河流一样沿着他的皮肤纵横交错。和他交过手的人非常多,而他愿意记住的寥寥无几。
“这些不是新添的伤疤。”一个卫兵意识到。
“你说得对。”赵信说。他的声音清楚洪亮,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有那么片刻,他们站在原地,看他的眼神不再像是看待一个囚犯。
“你在诺克萨斯是干什么的?”奥伯问。
“我在竞技场里战斗。”赵信回答。
“清算人!”一个卫兵惊呼,“我听说过你们这种野蛮人。在上千人的眼皮底下以命相搏。”
“我从没听说过叫做邵敬的清算人。”另一个卫兵喃喃地说。
“或许他没什么本事?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被打得遍体鳞伤,捆在柱子上。”
“慢着,”奥伯突然开口,“你们清算人在竞技场里都用另外的名字吧?”
赵信差点就露出笑容了。这个德玛西亚人比他看上去要聪明。即使在帝国以外的地方,人们也都知道清算人会给自己安上别出心裁的名号。有的是为了耀武扬威。有的则是隐姓埋名。对于赵信来说,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他被夺走的生活。
“维斯塞罗,”一个卫兵摊开一张羊皮纸,说道。“别的诺克萨斯人是这么叫他的。”
奥伯一把抢过羊皮纸。他仔细端详。过了好一会,他抬头看赵信。“你是那个清算人。”
沉默。纤薄的阳光刺破灰色的天空。
“维斯塞罗,”奥伯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透出几分敬畏。“不败者。“
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赵信。他们此刻的眼神中闪烁着赞许。
“我知道你!”一个卫兵说。
“你是不是打败过一个牛头人?”另一个人说。
奥伯举起一只手,制止了闲谈。“你为什么说自己叫邵敬?”他问。
赵信叹了口气。“我成为清算人以后,赵信就没了。只有维斯塞罗。”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捆绑的手腕,还有被锁住的脚踝,又看向德玛西亚士兵一行。“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希望用自己的真名。”
“可是鼎鼎有名的清算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诺克萨斯边境战争中?”奥伯又问。
“我被买断了,”赵信答到,“卖给了军队。”他觉得解释这一切显得很奇怪。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最终时刻会很快到来,在竞技场中,在枪下或者剑下——他从未想过会有热汤和关于自己过往的提问。
这是命运在赐予最后的同情吧?
奥伯看上去有点儿发愁。“你是被迫的。”他说。
赵信点了点头。
“你在诺克萨斯还有家人吗?”
赵信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是否还有他的家人存在。
“那,看来你有机会改过自新了。”奥伯对一名卫兵点了下头,他掏出一把钥匙,把赵信从柱子上解下来。
赵信略一偏头,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奥伯微笑着说,“先把衣服穿好吧。”
赵信穿着新发给他的束腰外衣,挺直身板端坐着。德玛西亚的布料感觉很软。他环顾帐篷,数着草垫和空碗的数量。他耳边充满感激的言语。他认得这些粗蛮的声音。说话的人在几个小时以前都和他一样是囚犯。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草垫上起身,感谢为他们疗伤的医师。全副武装的德玛西亚士兵进入帐篷,将囚犯们押送出去。赵信与他们很熟,因为他们是一起行军到卡尔斯特德的。他们在路上滔滔不绝,想用各自的壮举比出高下。胜者趾高气扬,败者垂头丧气。那些特别能说会道的还会吹嘘自己打算杀掉多少德玛西亚士兵。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从未面对过一支真正的军队。
战斗几乎瞬间就结束了。或许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的诺克萨斯正规军能表现得更好。但他们不是正规军,而只是刚被征召的新兵,没有受到过正式的战斗训练,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统一的王国。几个小时不到,卡尔斯特德就开始为救星欢呼了。
我们是被派来送死的,赵信提醒自己。然而,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都还活着。这并非诺克萨斯的意志,而是德玛西亚的意愿。
命运如风,四象不定,他的长老曾经说过,风欲何往,唯有扬帆。
一位年迈的医师走过来。她苍白色的长袍和帐篷里其他医师一样。“你感觉怎么样,孩子?”她问。
“我很好,”赵信回答说,“谢谢您。”
“不要谢我。感谢国王吧。是陛下降旨,要求所有囚犯受到周全的照顾。”
“三世的嘉文?”又是这个国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敬仰他?
“是的,我们伟大的嘉文三世,”她纠正道,“是他允许你有机会改过自新。寻得安宁的生活。”
赵信双手对握,深深低下了头。维斯塞罗总是能在竞技场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换做别的地方,瓦洛兰的人们应该会因为他的力量而接纳他,这一点他是确信的。至于他的故乡——大海彼岸的初生之土——阔别数十年以后,那里对他来说已经和遥远的幻想一样陌生。
他在哪里能找到安宁?他要的是安宁吗?
不。他寻得安宁的机会早就破灭了,从他第一次夺人性命并换来自己的苟活作为奖赏开始,就已经破灭了。
赵信抬头望着那位医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孩子?”
“你们的国王,他是谁?”
医师轻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见识一下呢?”
赵信走在奥伯后面,四个卫兵把他夹在中间。在穿过营地的一路上,他偷瞥了几眼帐篷,看到德玛西亚士兵正在收拾行囊,军尉们正在计划着接下来的部署。有传闻称,就在一周路程以内的某地,另一场抵抗诺克萨斯的战斗即将打响。赵信在想这些人是不是就要赶往那里,跟随动乱的行踪,前往各地匡扶正义。他们似乎在响应更高远的召唤,某种比武力更强、可能也更珍贵的东西。
他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因自己笃定的信念而感到清湛无比,甚至愿意为之献出自己的生命。在竞技场的时候,他的生命毫无意义。现在,能够亲身面见国王,一切就已值得。
“看来你是最后一个。”奥伯说着停了下脚步,指向前方。
赵信顺着军士指的方向看到一个最大的帐篷。同样明快的海蓝色旗帜飘在帐篷顶端。穿着闪亮盔甲的卫兵拍成两排,整齐地站在入口处。他看到一个人,脸上和脖子上都纹着诺克萨斯的纹身,急冲冲地带着一个小包裹走出来。那个人频繁地鞠躬,最后被一个卫兵带走,马上,另一个德玛西亚卫兵补上了空缺。
“那是国王的帐篷,”奥伯说,“我们就送到这。你自己进去,下跪,接受国王赐给你的物品,然后我们再把你领走。”
军士微笑着说,“国王有令,只要你到了他面前,你就是个自由的人了……但你出来的时候依然还需要我们领着。冕卫军尉掌管这座营地,她不允许敌方战斗人员单独行动。直到他们永远离开卡尔斯特德。”
赵信点了点头,然后向帐篷走去。
“国王有请维斯塞罗!”
宣告他姓名的声音低沉雄壮。赵信向前走。进入帐篷以后,他右膝跪地,卑躬俯首。地面上铺着布单,上面绣着展翅的骑士和戴头盔的战士。
“抬头,”另一个声音说。赵信抬起头寻向声音的来处。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年纪不比他大多少,正坐在橡木椅子上。他身穿金光闪闪的盔甲,上面装饰着乌黑的尖刺。他头戴王冠,顶端点缀着一颗颗珠宝。他右手边平放着一根巨大的长枪,枪尖的利刃如同某种巨兽的牙齿。
这就是他们的国王,赵信意识到。他的双眼在那个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钟,感受他伟大的气场,还有令他出乎意料的本尊。
站在国王左手边的是冕卫剑尉长,不苟言笑的样子和赵信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在国王右手边的,是一个穿着皇室外衣的小男孩。他坐在自己的橡木椅上,穿着皮靴的小脚吊在椅子边缘晃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和国王之间的相似,两人有着同样倔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巴。这三人旁边还有两名卫兵,手中拄着长枪,枪尖刺向天空。
“维斯塞罗是个不同寻常的名字,”国王嘉文三世说,“有什么来历吗?”
赵信放低了目光,他不太确定自己该如何回答。
“国王问话时,你要大声回答。”剑尉长用命令的口吻说。
“不要紧,缇亚娜,”国王挥一挥手说道,“他肯定是被过去几天发生的事吓到了。我们应当多给他一些时间,你说呢?”
剑尉长张开嘴,但一言未发又闭上了,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是对故乡的怀念。”赵信说。
“哦?是这样啊?”国王饶有兴致地说,“我曾深入研究过诺克萨斯,但我从未听过一个叫做维斯塞罗的地方。”
“它不是地方,而是一个回忆……只不过它在诺克萨斯改变了意义。”
“啊,”国王说着,目光掠过他的儿子,“一个人的童年记忆实在是——”
“但那不是我的真名。”
“你胆敢打断国王说话?”剑尉长咆哮道。她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赵信埋下了头。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开怀大笑。仍是嘉文三世的声音。
“你是今天第一个让缇亚娜如此暴躁的人,”国王说,“这是她带领无畏先锋的第一战,只不过并不能称得上是一场战斗,你肯定也这样想吧。”
他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小皇子正在旁边安静地坐着,专心地看着父亲的言行举动。“不必拘束,”国王说,“请讲出你的故事,维斯塞罗,一个我尚不知真名的人。”
赵信继续目光低垂,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真名是赵信,赐给我这个名字的是亲生父母,但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可能还活着,也可能死了——我不知道。”
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我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小村,莱肯,那里是初生之土,被这的人称为艾欧尼亚。我的童年是在一艘叫做维斯塞罗的渔船上度过的,我给长老们打下手。生活单纯宁静……直到掠夺者乘着黑红相间的船,打破了一切。”
他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德玛西亚人鸦雀无声。
“我们毫无胜算。我被人带走了。在海上航行几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到了诺克萨斯。一切都那么……高耸、压抑、尖锐。在我故乡无处不在的自然之美,在那里完全找不到。”
赵信好像听到了人们暗暗赞同的声音。是共鸣的呢喃,是不约而同的悄声低语。
“和所有迷失方向的孩子一样,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我也因此被那些有权力的人注意到。他们看到了我的实力,把我变成了一名斗士。从那以后,维斯塞罗诞生了——他是一个清算人。”
他叹息一声,语调变得柔和。“我杀过许多许多敌人。有些人我甚至不知道真名。我杀的越多,人们的欢呼声就越高,‘维斯塞罗!维斯塞罗!’他们的金币落到主人们的兜里。我以为我的余生都将如此度过,在竞技场中为别人上演惊心动魄的搏杀。直到后来,诺克萨斯给了我的主人们一笔钱,是竞技场里赚不到的价钱。”
赵信的肩膀瘫软下去。“于是我就来到了这里。后来的事您的士兵们就都知道了。”
嘉文三世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你这一生可真是颠沛流离,”国王最后开口说道。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又看回赵信。“感谢你与我们分享你的旅程。让我,也让整个德玛西亚感到自豪的是,我们能够将你从诺克萨斯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国王向一名卫兵点了点头,他拿出一个亚麻布袋,放在赵信面前。里面是钱币碰撞的声音。
“这是嘉文三世的恩赐,”冕卫军尉大声宣布,“这里面的金币足够你一周的旅行。要知道,你在入侵德玛西亚王国保护的土地的时候就已经犯下大错,但作为善意的表示,我们的国王赐给你第二次机会。好自为之。”
赵信瞄了一眼钱袋。一动没动。就这么简单?拿着钱袋走人——寻求安宁?就在刚才,他说出此生关于自己最真诚的话,而面对的却是一个随手就能取他性命的人。
不知为何,那个陌生人愿意倾听。就凭这一点,他便已不再是陌生人。
我早已和安宁无缘,但或许我可以找到一个战斗的理由?
“请吧。”冕卫剑尉长说着,对着出口的方向伸出两根手指。
赵信低下了头。“恕我冒昧,但我有一事相求。”
“讲。”国王说。
“我希望能加入您的卫队。”
“荒唐!”冕卫剑尉长大声喊。所有卫兵们整齐划一地将枪柄砸在地面上。
国王轻轻笑了一声,然后面向他的剑尉长。“多么有趣的提议啊。”
“陛下,你不会——”冕卫军尉刚要开口,但又被国王的手势制止了。
“让他说,”嘉文三世笑着说,“我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赵信抬起头。他与国王四目相对。“您向我展示了仁慈和荣誉,”他说,“这两样东西我直到今天才真正见到。我在诺克萨斯这些年,一直都在为了别人打斗,在这期间我只明白了两个道理。胜利意味活命,失败就意味死亡。教会我的,是那些在竞技场上倒下的斗士和那些战败太多次以后永远失踪的战士。但您和您的人民是在为了别的什么东西而战。某种更了不起的东西。”
一阵风吹动帐篷。一对小皮靴晃了一晃。赵信清了清嗓子。
“所以我宁愿为了荣誉而战死,也不愿在懊悔中荒度余生。”
嘉文三世上身前倾。在场所有人都恭敬地缄默着。
“说得好,”国王回应道,“老实讲,甚至比我的一些参谋说的还好。但毕竟,我的侍从要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训练。我如何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呢?”
赵信望着国王,望着皇子,望着冕卫军尉。一半的他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另一半的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这是属于他的选择吗?
不。
命运早已做出选择。
他抓起钱袋扔向剑尉长,正中她的面门。就在她调整姿态的同时,他一记扫堂腿把左边的卫兵踢倒在地。赵信抓起那个德玛西亚卫兵的长枪,横扫一圈绊倒了右边的卫兵。他的身体凭直觉行动,脑海中回忆他在竞技场里的情形,行云流水。长枪在他手中旋转最后一圈,然后刺向嘉文三世,枪柄的钝头最后停在国王喉咙前几寸远的地方。
小皇子抽了一口凉气。国王的卫队回过神来。士兵们冲进帐篷,剑尉长也抽出了剑。
赵信双膝跪地。他放下长枪,伸出脖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许多把精钢锻造的武器都抵在他的颈上。
屋子里气氛紧张。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赵信,而赵信则闭上双眼,宁静平和,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将坦然接受。
国王抖了下披风。“退下,”他命令道,“我的父王曾说过,诺克萨斯的能人都被浪费在了竞技场里。我现在明白,他所言不虚。”
“陛下,”剑尉长请求道,“他刚才想要杀您!”
“不,缇亚娜,”国王回应道,“他刚才是在向我展示,在我信任的卫队的保护下,我仍有可能会死。”
“非常抱歉,”赵信说。他的声音平静,分寸得当,如同还没冲上岸的波浪一样安静。“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展示自己。”
“你做得很好,”国王说,“我看到了,这些德玛西亚的战士们也看到了。看起来他们能从你这学到几手。”
“我不允许国王的卫队里混进一个囚犯!”冕卫剑尉长高呼。
“就在此人进入我的视线之时,他就已不再是囚犯了。”国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德玛西亚渊远流长,是善良的人们为了躲避世上的奸邪而创立。这个人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那些古老的传说,让我想起伟大的奥伦和他的追随者们,也让我想起我的父亲亲口向我讲述的故事。”
他的目光落到皇子身上,小皇子用惊奇的眼神看着父亲。“我的儿子,我此生的快乐,”国王说,“你能在此目睹这一刻,令我喜不自胜。因为你亲眼看到了我们为何要坚守我们的美德,只有这样才能激励他人与我们志同道合。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父亲。”皇子说,他的声音很小但语气很坚定。
国王向前迈出一步。“赵信,你用生命和勇气打动了我,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发生了。”他弯下腰扶起赵信。“或许你没有在德玛西亚出生,但我要特赦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我的王国,在那里你将作为我的御前侍卫,证明你和你的忠心。”
赵信感到国王壮实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肩。
“不要辜负这个机会。”
赵信看着嘉文三世的双眼。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快乐,如潮水般冲刷他的全身,就像曾经在波涛中乘风破浪的维斯塞罗。
在卡尔斯特德北边这么远的地方,黑夜的空气十分凉爽。还要再过一周左右他才能看到德玛西亚雄都,赵信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他的帐篷。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门口。
“还没睡?”奥伯说。
“我转一圈。很快回来。”
赵信独自在营地中穿行,他感受着新战友们的精神。他们秩序井然,互相之间有求必应,确保军队的安全。看到他们高度自律的行为,赵信露出微笑。他绕过一个拐角,抬头望向一弯新月,突然,他被一股蛮力拖住了。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他眨了几次眼后,逐渐恢复感知,发现自己正被拖进一个灯光昏暗的帐篷。那位剑尉长正在俯视他。她身边站着几名凶狠的士兵,全都穿着重板甲。
“或许你赢得了国王的信赖,但在我眼里,你并不是德玛西亚人。”她冷冷地说。
赵信站起来,她抽出了剑。如同狮群追随雌狮一般,她身边的士兵也都抽出了剑。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她警告说,“如果在你任职期间,国王有任何闪失——”
赵信两手死死夹住她的刀刃。“就当这是我对你发的誓。”
缇亚娜·冕卫目瞪口呆,看着他把刀剑对准自己的喉咙拉过去。
“如果国王出了任何闪失,”赵信说,“你拿我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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